只解劈牛兼劈树，不能诛恶与诛凶

韩家是最晚上山的，却是最早下山的，因上山路所遗尸身正腐，皇驾另绕远路，韩家小车轻装，顶着恶臭赶回自宅。霜降被泽兰叫下车，见玄漆素门，两侧悬同色楹联，等她识字后会知道，写的是：高花先开最先开唯尽此生，青天露坐始此回不报雠名。一对中年夫妇侍立在门前，韩必先道：“河阳、角英，辛苦了。”二人忙说大人并夫人平安幸甚，明月心将手搭在霜降肩上：“见过你们小主人。”韩必先说：“堂上说话”众人步入大门，侯应山驾车从旁侧小门入，跨过拱门，两侧均有小院，步道正对的就是正堂三间，门前的楹联稍短，是为：“书山有路勤为径，学海无涯苦做舟”匾额是“恪忠”二字。门窗饰万字流云回文，贴的是绵纸。正中香案是一官服男子像，下奉香烛果盘杯盏等物，凡木作皆黝黑，瓷器皆白里泛青，堂屋正中有一大瓷海，里面插满卷轴。韩必先招呼霜降行大礼：“这位是我祖昌黎伯，你先行过礼，明日带你去禀明族内耆老。”又引她进了右侧屋，这里有一年轻女子礼服像，案上牌位写的是，先妻杨氏之位。“我的妻子，你的母亲，晴柔，弘农杨氏所出，是十三岁那年我父亲羽光为我聘定的发妻。”

“那韩夫人呢？”

“韩夫人名叫明月心，广明元年，黄贼祸京，田阉并惠圣皇帝逃遁入蜀，黄贼杀戮留京官僚，我与晴柔前往少华山避祸。因事发突然，准备不周，几近断炊，食野果捕鼠兔。竟致中毒，幸得明月心所救，晴柔自幼娇养在闺中，一年中总有几月要药养着，此难中又有孕在身，虽有月心回春妙手，仍沉屙难愈，未及回京，殁于山上。明月心失了父亲与家，我感其救命之恩，续娶她为韩夫人。你可以叫她韩夫人或者姨娘。”

左室是待客之所，韩必先的一些藏书也贮存于此，博古架上有笔山、砚台等物。家祭后角英、泽兰安顿霜降更衣，这次是穿的预备给许梦得的新衣裳。许河阳送来韩必先刚写好的张说的《钱本草》，京中遭劫，无处装裱，先贴在一匾额上，挂在霜降屋里，待有工匠后镌刻。历劫重聚，一家人不分主仆，齐坐一堂吃了晚饭，霜降回自己房里歇息，二更天，霜降听得必先在窗前：“霜降，跟我来。”

霜降连忙系好外衣，韩必先牵着她的手，转回到下午拜祭杨晴柔的房间，转动香炉，堂屋正中大瓷海应声而动，漏出一段极窄的阶梯，韩必先点燃蜡烛，带霜降走下去，越走越宽，内中别有洞天，经过石券，出现在霜降眼前的，是一足有半亩见方的穹顶石穴，右侧又有一较小石屋，内中贮满兵器，寒光凛冽。

“这是汉室旧墓，曹孟德帐下摸金校尉早已清空内容冥器，到我发现的时候，只余其所荡然已无物。”

趁皇驾百官下山的空当，韩必先带霜降连走韩氏本家、祖父畏之府上、岳丈杨氏府三家，告知自己养女一事。霜降不入家谱，必先年岁又高，韩家对此乐见其成，羽光、致光两兄弟得知霜降是女子，对这个半路入户的小孙女惊讶不已，升格做祖父的羽光更得句“兼笑野云忙，贫闲味甚长”，一时间凑不出下句，致光笑道：“弟有佳句可对，不妨让给我试试？”。浩劫中韩氏阖家俱得保全，人人喜不自胜。

得知霜降是杨晴柔的嗣女，杨家甚感欣慰。晴柔身娇体弱，父母亦已亡故。晴柔父亲这支虽为弘农杨氏所出，却不是大宗，如今只余祖母王氏和叔父同住，必先带霜降依次拜了太夫人、岳父母神位，家里守家的是最小的叔父杨启靖，小晴柔父启赋十八岁，比之晴柔尚小两岁，必先大婚小叔叔还哭了鼻子。

杨启靖家可谓人丁兴旺，十七个儿子六个女儿让霜降体会到行礼这门手艺的技术难度，太夫人精神矍铄，耳疾沉痼，吼道：“怪道那牛鼻老道说晴柔先天不足，没有多少日子好活，经年日久，命里还是有孩子的。我还想，这人都没了，哪里来的孩子呢？”杨启靖朗声答：“晴柔有必先这样的夫君，是她的福分。”：太夫人怪罪道：“那是晴柔命里带来的，硬要说也是天给的福分。那可是我嫡亲的孙女，咱贴补他的还少吗？晴柔没了，不都给姑爷了吗？”眼看母亲越说越急，启靖使眼色要令开、令张把孩子们带出去，和韩必先奉茶，又赔笑，终究年事已高，竟哄睡了。

“老母近年糊涂，说话总不假思索，”杨启靖说，“年年登门奉女婿之礼，晴柔走后十五年不断，如今得女也归晴柔，你我本就是自家人。近来我也渐觉迟钝，木易那边主要是令开、令张、令天在做，牵涉朝中，才请我裁夺，必先你还长我五岁，怎么这样精干？”

“咳，我仅老妻一人，你妻妾一打，孩子一筐，”见启靖怒目，韩必先道：“我年届不惑，饭食一减再减，实无抚育幼女的心力，实属因缘际会。”

庭院里，霜降被几个同龄舅舅围成团，令训问：“姐夫说你也八岁，怎生的那样高？”霜降答“我是娘生的，怎生的要问我娘。”令图一把推开弟弟，问：“你真的是女人吗？怎穿男人衣服？”霜降道，“令初小叔叔没穿衣服，他难道不是人吗？”令止吞吞吐吐，说：“霜降你识字么？读过什么书？”霜降瞬间涨红脸，在韩家她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