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隍庙
自顾自饮着茶水,视若无睹,等晏昼止了咳嗽,才不紧不慢道:“把人撤回来吧。”
晏昼只觉喉间一股腥甜,强压下不适,道:“可还没找到人。”
“不必找了,”沈相道,“七日后就是婚期,你回去备好婚服。”
晏昼不解,“你知道她在哪?”
“不知道。”沈相放下茶盏,起身,“随我来。”
二人绕过回廊,一路走入后院,后院种满了桃树,艳光灼灼,纷扬落英中,藏着一间偏房。
沈相折下一支桃花,推开房门,房间不大,被月门隔开,门上悬着一道撮珠帘子,帘外是小厅,帘里是卧房,窗边有书案,书案上放着只细口长颈白瓷花瓶,瓶里的桃花已经焉了,书案对面是一整面雕着花鸟的博物架,架上摆着几只官皮箱。
沈相将新折的桃花换进花瓶,从博物架上拿下一只官皮箱,箱子旧了,漆皮都掉了大半,被擦得太干净,裸露的旧木头底都晃着光。
晏昼觉得怪异,这里分明早不住人,里里外外却都干净整洁,半点没落灰。
沈相看了看他,呵呵一笑,沈相年纪大了,眼皮耷拉下来,这一笑又显出些慈父意味,晏昼心中诡异感更甚。
沈相道:“遥儿小时候就住在这间房。”
遥儿?
晏昼反应许久,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沈汉遥。
晏昼没有附和,沈相自顾自道:“她喜欢这间院子,我问她是不是喜欢桃花,她说不是,是喜欢桃子。”
说道这里,沈相无奈一笑,“女孩子家家,就喜欢些甜腻腻的东西。”
晏昼心里发毛,只觉得诡异,又想起沈寂向来对衣食无甚要求,刚才却品鉴起上好的云雾新茶来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沈相打开官皮箱,箱里满满当当,绣球,拨浪鼓,陀螺,纸鸢,布老虎,全是小孩取乐的玩具,沈相一个个拎出来,很珍惜似的,整整齐齐地排在案上。最后,他拿出一个小木头人。
这木头人被雕成了垂髫小童的模样,穿着一身粉色襦裙,裙上是朵朵桃花,沈相温柔地摸了摸小木头人的头,道:“这里有她的一粒心头血。”
心头血?
晏昼神色凝重了起来。
“成亲当日,你将这粒心头血涂在唇上,立下婚誓便可。”
沈相语气和煦,出口的话却教人手脚冰凉。
“成婚后,她的心也会被炼化,剩下的一具皮囊,烂就烂了。”
原来如此,晏昼看着那个憨态可掬的小木头人,心中波澜不止。
当年,沈寂为了炼化沈汉遥,找到了自己家族的旁支,沈岑。沈岑这一脉亲缘已相当疏远,除了顶着个“沈”姓,几乎没有任何关系。
沈岑和发妻育有一女,名为沈陌,时年五岁,正是寄养的绝佳躯壳,沈寂杀了沈岑的发妻,又掳来沈岑的幼女作沈汉遥的容器。但沈汉遥天生机敏,父母爱子之心又不是轻易假装得出来的,为了瞒过沈汉遥,沈寂自焚肉身,以邪术夺了沈岑的身体,沈岑身体中的魂灵还未消散,二人便共用一副身体,相处教导时,由沈岑控制身体,炼化时,便由沈寂控制。
慈爱的是沈岑,冷漠的是沈寂。
有拳拳爱子之心的是沈岑,擅长画符工于炼化的沈寂。
一体双魂,晏昼实在难以想象,这两人是如何用一具身体,活了整整十六年。
更可怕的是,他竟慢慢分不清这两人了。
就像如今,沈相怜惜地抚着木头小人的头顶,言语却无比可怖。
鬼使神差地,晏昼问道:“你现在是沈岑还是沈寂?”
声音落在空中。
沈相没有应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