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、岁暮阴阳
不需多时,卢冀纵然不能确定她的身份,也必会对谢氏起疑。
“我会告知长缨,你也需留意他是否会调查你的旧事与底细。”
谢徵因有手中的定北军作为倚仗,深知黄昏时的那番交锋无论如何皆是于卢冀更为不利。但对于几近孤身在此的苏敬则而言,若是卢冀已然知晓他们二人在洛都时便曾有过交集,便又是另一番情势了。
“自然。”苏敬则微微垂眸,末了又是轻声道,“知陵兄,我们与鉴明一样,纵然蛰伏已久,也只有一次机会,且……绝不能败。”
二人碍于此地终非久留之所,也便不再深言,就此匆匆道别,各自归去。
——
待得齐府议事的一干人等皆是四散归家后,卢府的堀室之中便又添上了一盏灯烛。
“如此说来,黄昏时若非子歆贤弟的人手来得及时,阁下几乎便要被那不知来路的女人截住?”
卢冀端坐着听罢丘穆陵的一番叙述,抬手又向暖炉之中添了些许炭火,目光沉沉地思忖许久,方才率先开了口。
丘穆陵摆弄着衣袖之上的兽毛,应声颔首道:“多亏林家主思虑周全。那女人不知是何来路,招式诡谲多变似是融了多家武艺,加之巷中狭窄于我不利,难免教她占了便宜。”
“身手不俗且足以与阁下一较高下的面生女人……哼,至少林家没有这一号人物。”卢冀的面色又沉了沉,似是猜到了什么一般,而后端起柏木案桌之上的茶盏,一面以碗盖拂弄着茶沫,一面徐徐开口,“此事……并非阁下疏漏,恐怕是我等低估了谢徵小儿的手段——看来待从乙弗利手中夺回族中之位后,多半还需设法封了‘闲人’的口啊……不论是谢氏,还是曾与他们有所勾连的那位……”
“卢家主自可放心,今日滞留城中各处的多半皆是他的部下,待来日您助我暗中出得城去,一切仍可如约进行。”丘穆陵顿了顿,复又学着汉人作揖行礼的姿势笑道,“无论如何,我还需先行向未来的卢郡守道贺了。”
“不必客套,毕竟当年你我皆是被那齐仲膺好生暗算过一番,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。”卢冀幽幽地笑了起来,暖炉零星的火光在他已略有些浑浊的双目中跳动出一霎的明光,“——日后共事于新兴郡,还请阁下多行方便了。”
“该当如此。”丘穆陵亦是微微地扬起了唇角,“不过‘封口’这等大事,届时还需您襄助一番了。”
“好说。”
在这迷蒙月色照不见的地下堀室之中,二人以执棋者的姿态,极为诡秘地相视一笑。
——
而林府后院临水的暖阁之中,彼时却唯有孤灯一盏遥对残月。
“家主,”心腹仆从轻轻地叩响了虚掩的门扉,低声道,“‘那个人’到了。”
林羡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:“毕竟是一家人,不必顾忌,将他领过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那名仆从应声而去,不多时,便有一名年轻人踏着凛凛的夜风与蒙蒙的月色,随领路的仆从趋步行至门外。
“请进吧。”林羡之缓缓地站起身来,侧身看向了门外的来人,而领路的仆从已知趣地退了出去。
来人依言轻轻推开了门扉,立于门外的阴影之中遥遥向着林羡之躬身一行礼:“见过家主。”
林羡之摆手道:“不必多礼。听闻父亲尚在执掌林家时,族中便有随前代河间王动身南下洛都者,想必阁下便是其中之一了。如今的并州诸事,不知阁下可还算明了?”
“托君侯之泽,并州之事,晚辈俱已知悉。”
“君侯”二字好似令林羡之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,他缓缓颔首道:“君侯既命阁下来此,想必已另有决断。”
“君侯以为,眼下羯人获利良多不可不扼,故而派遣晚辈依此前之定计前来襄助。”年轻人会意,答道,“若困局难解,君侯本人亦将伺机率部曲动身前来。”
“是么?却是有劳君侯如此费心了……”林羡之轻轻一叹,复又冷笑道,“正巧这几日卢冀欲将丘穆陵暗中送出城,却仍旧不打算亲自动手留下把柄,只欲教我们林家继续替他冒险——这是个好时机。”
年轻人自然是一点既透:“晚辈明白了,届时晚辈自会护送此人暗中出城。”
“眼下府中下人尚在整理客房,阁下一路奔波,不妨且来闲坐休憩一番,何必如此拘谨?”林羡之见他了然,便也笑着寒暄道,“说来惭愧,我接手林氏不过一二年,尚不知阁下尊名如何?”
年轻人便也依言举步,不紧不慢地自门外的窗槛阴影间缓缓举步入室,面容亦是一点点地被暖阁之中柔和的灯辉照得明了。他于林羡之所在的五步外驻了足,拱手一揖,笑道:“晚辈林崎,表字修远,不过是乐平郡侯府中的寻常食客,岂敢于家主座前言‘尊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