贡禹弹冠
处置了前阽许多恶官,又几次大宴功臣,恩威并施之下,段宏不仅将临安周边几城的兵马收归麾下,各部临时的班底也几乎成型,如今又于临安自立段善王,离天下共主也只剩东官郡王这最后一道阻碍。
然而新朝未立,官员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却已悄然开始。
段益才倚仗赵夫人与其表舅步无悔,已笼络了不少一心攀附之人,俨然是趁段鹤来不在试图取而代之。
她这五弟从小便油嘴滑舌,本就算不得老实,自段宏生了反心那时起,段傲白就料到会有这一日,此刻倒也能应对自如。加之时局未稳,段益才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,否则引得段宏发怒便是得不偿失了。
只是外祖一家,不知是对段宏所为仍心怀芥蒂,还是当真想要归隐,段宏几次三番或是亲至或是着人去请,长孙维却一直告病。
这差事自然而然又落在了段傲白头上。
上元节夜,段傲白携礼来到长孙府。
驾着赤饕余才到巷口,抬眼便见大舅家的几位表兄,大表兄长孙霁身后还跟着几个孩子。
虽说多年不曾在长孙府住了,可与这边的亲缘不曾淡过,段傲白刚一下马,她那大表侄女就欢腾地喊着“小姑”,跑到她跟前来亲昵地牵住她的手。
段傲白一把将她抱起,掂了两下,刮了刮她的鼻尖,笑道:“曼娘,又长胖喽!”
长孙曼双手支在段傲白肩头,端详了片刻,回头冲她爹嚷道:“爹!小姑比初一又瘦了!咱们今日让小姑多吃些好不好?”
段傲白闻言无奈笑笑,摇了摇头后接着朝几人行过见礼,示意他们不必在意。
不想那头长孙霁也上前关切道:“确是消瘦了些,何事叫妹妹如此发愁?”
说到底,这几日算是段宏留给他们休憩的时日,即便有各种杂事烦扰,总归比战时轻松。段傲白既无需考虑如何行军、用兵、扎营、运粮,也不必忧心某家势大之后的尔虞我诈,最多与段益才较较劲儿,在亲眷与一众小辈间周旋,并没有什么难事。
可不知为何,白日里只觉什么珍馐都难以下咽,一到夜间更是常梦到段鹤来遇险的场景,加上她向来对自己要求严苛,即便日日赴宴也从未放下练功……才十几天的时日,竟然瘦得连个小孩都看得出差别来了。
“大概是闲过了,夜里反而睡不着。”段傲白自是知晓这几日状态不对,只是今日团圆,她不愿多提这些忧心事,于是摆摆手道:“无妨,先去见外祖吧。”
长孙维循祖训,要求族中子弟能够扛酷暑、熬严冬,以此磨练意志、磨砺体魄,因而府中冬日向来不烧地龙,一家老少都靠棉衣过冬,省出的银钱用来购炭购粮分发给穷苦百姓。
好在临安不似西北那样寒气刺骨,府邸高墙又挡下许多寒风,穿得厚实些也不算太冷。
小儿体热,抱着曼娘一路行至中堂,段傲白浑身已暖烘烘的,再见到外祖父母,心中更是一暖。
“婵儿。”长孙维与张姝一同喜笑颜开地在堂前立迎,身后随了一众女眷。
与上回不同,今日众人只穿了素色棉麻的袍子袄子,二老瞧着精神格外不错,段傲白行完见礼,一大家子便又“浩浩荡荡”地围桌而坐。
老大人虽是个重礼之人,可年节家宴上从不要求小辈太多,不仅免了食不言的规矩,座次更是随意,除二老坐在主位,其余人愿意挨着靠着的都随心坐了。
张姝难得见段傲白一面,自然先牢牢牵住她,按在自己身旁坐下,不断地给她的盘中夹菜,曼娘平辈的几个孩子就都凑在段傲白另一旁,叽叽喳喳又笑又闹。
席上都是些白菜豆腐之类的家常素菜,荤菜只一道醋鱼。若论丰盛,与段宏在宫中摆的宴席自然没法比,段傲白却觉得欣喜。
她伸筷尝了一口醋鱼,只觉滋味甚是熟悉,正是幼时母亲常做的味道,不由惊喜问道:“醋鱼可是外祖母掌勺的?”
“是,你娘跟我说过,婵儿好这一口。”张姝边说着眼眶又渐渐红了,却又忍着不叫眼泪掉下,只一个劲儿地抚着段傲白清减了不少的面庞,“当年阿岱也爱吃醋鱼,我教了她,她又做给你吃的。”
段傲白知晓长孙家的膳食没有专人准备,就同百姓家一样各自烹煮,因此对于外祖母亲自下厨一事毫不意外,于是将一桌子菜一一尝过,再一道一道夸过。
“还有这百果蜜糕,你最爱吃的,也是外祖母做的。”张姝满面慈爱,将糕点盘子直接推到段傲白面前,下巴朝曼娘几人一点,催促道,“你们几个小的分了吃罢。”
段傲白依言尝了一块,果味清甜,蜜香醇厚,还是记忆中的味道,不由也微湿了眼眶。
宴席到了尾声,众人相互说了些吉祥话,又待张老夫人赏赐小辈,这便算是彻底过完了年。
席毕,长孙维起身,目光瞥向段傲白和大舅长孙卓,抬抬下颌示意,二人便随他一道移步书房,其余人则留在厅中陪张姝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