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王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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鸣蝉鼓噪,陆莛钟坐在榻上抚琴,奏的是夏操中一曲《流金》。
平日里奏熟了的曲子,今日每到转调之处便卡壳,越卡壳越是来回弹奏这一节,伴着窗外响彻天际的蝉鸣,琴声更显凌乱。
他终于停住,叹一口气,双手拢住琴弦,手指兀自用力感觉疼痛,抬手细看,中指甲面已然劈开,有血珠沁了出来。
身为琴待诏,手指受不得伤,这样一来,又需好好养一阵子,月底隆定来的监军要到揆州上任,届时只能另派人去参加典仪了。
自那晚从薛府出来后,陆莛钟心绪常常不宁,他能从梁漱和桑龄二人之间看出些什么,揆州府街头巷尾的传闻终于也到了他耳中,今日又听闻崇安王婚礼暂缓,心中更加烦乱。
陆莛钟找到伤药,忍痛将手指伤口一圈圈裹起,不知自己心中想些什么,在裹好伤之后,咬着牙猛地用力一挤压伤口,血色顿时浸润开来。
陆莛钟带着手指上近乎麻木的痛感,抬脚出了门。
马车快到薛府时,在街角看到一抹淡绿色的熟悉身影。陆莛钟心念一动,让车夫停下,下了车。
“肃肃。”
桑龄回头,看见是陆莛钟,向车前走了两步。
“君益哥哥,你怎么来了?”
“上次走的匆忙,从琅州带了好酒忘了给你们,”他抬起手中的提梁壶,对桑龄笑了笑。
桑龄眼睛亮起:“天这么热!我正想着要冰一壶酒解渴,走吧!”
陆莛钟没动: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肃肃,我有话想问你。”
“嗯?什么事?”桑龄抬了抬眉毛。
陆莛钟面色犹豫:“能否……借一步说话?”
桑龄看了他一眼,点点头:“好啊。”
二人顺着薛府后门的青石砖路一路向南,在一座石桥边停下。
陆莛钟站在河边的大槐树下,面庞罩在树影中看不清神情。
桑龄见他半晌没有开口,索性先说话:“莛钟哥哥,上次你问起今年蜀中琴会的事,当时爹爹没有答复,我后来又问了他,今年梦溪琴社就不参加了。”
陆莛钟想起上一次琴会发生的事,咬紧下唇。
“肃肃,你和崇安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
桑龄一愣:“就是上次琴会。”
陆莛钟少见地脱口反驳桑龄:“不是的,琴会当日你还没来时,梁漱就提到了你。”
桑龄扬了扬眉:“哦,是在他入蜀那天,取道鹤鸣山,机缘巧合救了我。”
陆莛钟看着桑龄眼底突然涌起的温柔神色,胸口闷堵。
“肃肃,我与你认识已有七年,除了父亲,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我也把你当做亲生哥哥一样看待。”桑龄截住陆莛钟的话,抬头看他。
陆莛钟右手握紧,伤口处又隐隐传来痛感。
“所以,你喜欢他么肃肃?”陆莛钟不死心。
“是。”桑龄点头,神情坦率。
“可是他与你身份有别,你们二人要在一起千难万难啊!”他不甘心,双手扶住了桑龄肩膀,用力摇晃。
“两个人要在一起,最难的不过是心意不相通,其他的倒也没什么。”桑龄退后一步,挣脱开陆莛钟,眼神冷静。
“……心意不相通。”陆莛钟苦笑,“是了,就好像你我眼中的彼此从来都是不同角色。”
他抬手,将酒递给桑龄:“酒你拿去,今日我就不去府上了。”
桑龄发现他手指的伤: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
陆莛钟摇头,什么也没说,转身离去。
陆莛钟没有坐马车,只是沿着城中的凉津河漫无目的的一直走,等到浑身疲累,才失魂落魄回到府上。
天色已暗,他路过正房发现里面亮了灯,心中一动,扣响了房门。
过了半晌,房门从内打开。
“父亲,您回来了。”
陆今召颔首,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好,只低声说了一句:“你进来。”
陆莛钟跟在父亲身后进了房门,听见陆今召说:“把门关上。”
他反手关上房门,看见陆今召已坐下,于是垂手立在一旁。
他们父子并无血缘关系,陆今召将陆莛钟一个孤儿养育成人,又培养成材,不可谓不用心。二人之间父严子孝,温情却少得可怜,陆莛钟对父亲,更像对待长官。
“你去找谢桑龄了?”
陆今召看着儿子黯然神伤的样子,眼神阴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