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路难
沈凝甚喜。苏韧蓦然想起自己从前在栖霞山的住处……拿着杭州地图,按照自己所记方位,再画个图,交待了江鲁。
多年过去,苏韧猜度杭州乃物是人非。他不过抱着侥幸,顺便寻访。
谁知江鲁竟然找到了。亏得那卖花老太如今尚健在,旧房子都未动。
江鲁只当是个大人儿时的念想,未知苏韧深意。
背心在尘土久了,洗涤后依然发黄,闪着淡淡的光泽。
苏韧理清思绪,将包袱收好,闻得船头有人说话。
“大人,对面船上的客人拜见。”
苏韧问:“何事?”
那人走到舱门前:“苏大人路过济宁,偏和袁知府作对,包庇人犯。他若是得知,大人在官场上多个仇人。”
苏韧面不改色:“我不懂你何所指。本朝法律宽仁,唯有谋反才灭族。不然,四尺下从犯是均可赦免的。”
苏韧既肯袒护,绝对有把握。虽袁知府为蔡氏之党,但身为济宁知府,在官场上实不算个大角色。
何况袁大敬在民间官声不好……面子上的清正,即便蔡述,哪一门的人敢不要呢?
苏韧料到袁大敬会疑心自己。所以,先下手为强,如有机会,自己要在官场上除掉此人。
那人笑道:“大人心地清明,难怪受朝廷重用。今夜混乱之时,乃在下让那孩子躲避到您船上。所以,在下和大人在管闲事上,彼此彼此。”
“敢问尊驾姓名?”
那人掀开棉帘子进来,一身寿字纹栗色袍,戴羊皮手笼,方口常笑,是个半老的人。
他拱手说:“在下姓董,名学心。原是济宁府里破落户儿,现寄居德州做寿衣寿材买卖。因为做死人生意,所以开了‘阴阳眼’,常年看相——权当个爱好,倒不图钱。”
苏韧让他坐,道:“你既出身济宁府,为什么要和姓袁的过不去呢?”
董学心笑道:“在下和大人一样由心而发。这袁知府不是正途出身。他曾和未发迹的蔡文献公为邻,后来文献公当权,他捐个知县,走了蔡家门路,占住济宁府十多年。素日欺男霸女,搜刮盘剥,无所不至。被人参过多少本,都搬不倒他。只因他总向蔡氏谄媚,厚于贿赂京里官员,有人替他说话罢了。”
苏韧道:“底下的事,京里阁老哪里知道……”
董学心道:“正是上头不知道,所以才有鱼肉乡里之行。说到这袁知府,数月前,他替蔡文献公建立好祠堂,想在堂前再添个水池子,结果挖出来好多古代行宫刻龙的柱子,袁大敬听了风水先生的话,为压龙气,养了几百只乌龟在里面……所以山东一带,近来儿童都有歌谣说‘草木天下,金鳌争荣。竹子开花,蛟龙出海’。”
“草木天下,金鳌争荣。竹子开花,蛟龙出海。”苏韧默念一遍,道:“此种儿歌参不透,还是少传为妙。”
董学心道:“大人高见。凡是乱世,谶(chen)语才行。当今太平盛世,参透无益处啊!”
苏韧想:虽然盛世,但皇族衰微,各地民怨,似非久长之道。自己也就是给皇帝宰执当个手下,不用再琢磨了。
那董学心看了熟睡的孩子,道:“在下过来,是恳请大人让在下照管这个孤儿。多年前在下于德州纳个妾,始终未曾生育。此次她随我在船,与我商量收此儿隐匿德州,算是她儿子。她老了好有倚靠。不知大人以为可否?”
苏韧道:“你不便此刻带他去。出了济宁地界,让你如夫人过来抱他。若他不哭闹,便跟了你们去吧。”
董学心走后,苏韧取出几件皮衣,盖于自己身上胡乱睡了。
次晨出发,两船前后相随。苏韧白日让南罗陪小孩玩,晚上让他躺在自己舱房。
因打算送走,苏韧故意不与孩子搭话。他睡着时,苏韧注视良久,想这孩子和苏密苏甜不大一样。
苏甜苏密曾是平民小孩,从未饥寒过一天,亦没有经过生死劫难。而这孩子劫后余生,命如蜉蝣。
他想自己儿时曾孤苦无依,幸遇谭老爹父女,混到今日,实是天大造化。孩子去那董氏人家,不知将来如何。
若姓董的若开始不设法,孩子早被打死。好坏都是命。
出了济宁府,两船停泊在僻静河段,董家之妾依约来接孩子。
那小妾三十上下,举止倒端庄。苏韧留心小孩玩了一会,便甚依赖她。便简单作别,许他们抱孩子到他们船上去。
到了德州,船行极慢,苏韧心焦,想天公不作美,未知能不能回家吃上年夜饭。
停泊驿口,苏韧让南罗江鲁采买东西。姓董的船先到了,正专门候着他。
董学心登船,向他下拜告别。
苏韧搀扶起他道:“董老哥,何来这礼数?你好好去,来年大吉!”
他踌躇片刻,添上一句:“那孩子……将来遇到难事。你们还来找我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