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

，几缕头发给汗黏到了脸上，她用指头将它们刮到耳后去。我数着果子，一面朝她望着，笑得很高兴。‘我摘了这么多，棒极了，妈妈。’我说。而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，用双臂绕着我，将我打量着。好一阵，她不声不响，神情好似受了一点感动，又好似有一点忧郁，仿佛有什么遥远的事情，将她的心神悠悠地引去了。我得不到她的答复，颇有些扫兴。过了一会，她俯向我，将我搂着，分开我额前的头发，吻了我的额头。‘是的，棒极了，’她说，‘我爱你，我真爱你……’她就这样不住地喃喃说着，不知怎么竟啜泣起来。我吓坏了，在她的臂抱里随着哇哇大哭。这件事我印象很深。那是她第一次说爱我。

“他说到这里，微微地笑了，眼睛略有一点湿，低下头，用指关节轻轻地擦了一下鼻尖。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同我谈起他家里的事情。我为此很受感动。你真的很爱她。我说。

“是的，我爱她。有时候我觉得世上最爱她的就是我。我父亲也不能够比得过。他说。我父亲当然爱她。他爱她爱得要死。就连福楼拜笔下那位查理·包法利的爱较于他的，可能都要来得少些。我母亲是世家大族的女子，幼时就随她那个做外交官的爸爸居住在法国，后来又在德国、意大利和瑞士四处游历，所见事情很多，所读的书似乎也较我父亲读的更繁。他崇拜她，我想。她身上有某种他所缺失而又憧憬的东西。我最初的教育就是她所担负的，她与我一同读书，教我弹琴。她弹起钢琴的样子就像年轻时的阿格里奇，所发出的宽厚亮丽的琴音，绝不流于粗暴草率，从头至尾都是那么洁净清晰，均衡优美。即便是困难至极的段落，她都能以卓越的手法弹得分外轻松，而又踏实、自然。

“她给人做模特的事，我父亲向来是支持的。即便她所拍摄的那些照片在他看来确是大胆了些。但他乐意将这件事当作她的工作看待，不愿凭一己私心，便将她困在家里。况且她还算年轻，正如她所说的那样，是个女人，受过教育，年纪不到四十岁，同外界的文化社交适当接近，于她不可或缺。毕竟她不可能困在这穷乡僻壤的冷杉林里，就此与世隔绝，守着一座庄园聊度残生。父亲自然被说服了。然而发生了些我和父亲都意想不到的事——其实在看到阿德里安·特拉弗斯的时候，他早该预料到会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。今年夏天，就是方才过去的那个夏天，她忽然从伦敦回来了，带着身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