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深
姝妍终于待不住,那日起了个大早,将小孩子安顿给款冬,换上一套素服,径直往城郊黄夫人处去。
一片惨淡。从第一节台阶始,到一眼能望尽的中堂,四面八方皆是沉默。
姝妍看见几个侍人同自己行过礼,便去各自做事了。她再望向堂前,诸葛乔的灵牌安好,近前跪着的,一个是杨拂恩,另一个正是拖着病体、憔悴无比的丞相夫人。
姝妍稳稳心,先三次拜过诸葛乔,再跪到黄氏身边。
黄氏气色凝滞,似是没看到姝妍,只木然地用手指夹起几张颤巍巍的纸钱丢进火盆,动作迟缓而无力。极端平静的神色与极度沉寂的周遭,妇人干涩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。只有那手还在不停地往火盆里放纸钱,一刻不停。姝妍心中稍有异样,她试探性地握住黄氏的手腕,这才惊人察觉到这场病疾实际上将她摧残去了多少气血。
“婶娘,我来了。”姝妍皱着眉头,音中细微。
黄氏惨笑:“……来了就好。今日……刚好是乔儿的诞辰。”她随后不再说话,只默然脱开姝妍的手,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。姝妍的手停在空气中,显得突兀。
“婶娘,伯伯何日归来?”
怀薇走来捏住姝妍的肩膀,无声之中,示意她不要再问。
姝妍于是将探求的目光抛向杨拂恩。她却垂泪摇头,亦不作回答。夹在三个女人间,她甚至连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都得不到。
黄夫人骤然将手中一大把纸钱摔进火盆,铜盆四周溅起火星,如发怒一般,狠了劲头,将稚嫩的火焰抛入空气里,冲撞了三九寒意,卷起一簇灰白色的水汽,在半空中爆出一阵刺拉响声。
“等他回来,这个家中怕是已经没人了吧!”一阵猛烈的呕咳。
姝妍抬眼看向夫人,她的怨愤之色清清楚楚写在面上。她赶忙托住夫人瘦削的双肩,感到她的躯体冰冷。
“妍儿!”黄夫人突然箍住姝妍的手臂,目中显出逼问之色:“你可也听说……阿乔的死,似乎是……”
姝妍知道夫人要问什么。这段日子一定有人“有意无意”地将风言风语送入了她的耳朵。
“娘!”这个当口,拂恩赶紧为她舒缓心口,她盯着姝妍,露出满脸的紧张。怀薇也跪在一边,紧皱眉头看着姝妍。两个女人的惊慌失措压在姝妍脸上,让她决意咬死这个秘密。
“是……他人的过失所致……对么?”黄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吊着所余不多的气息,似乎短短几句话便折了她的半条命。姝妍心中一片慌乱,将自己的身体移在黄夫人身后,这样才能相对稳妥地撑住她。
“罢、罢!没有人敢讲真话……竟至于此……竟至于此!”黄夫人内里激昂,脸色突然发红:“我儿去了,他一句多的话都不曾有。做父亲的啊……所谓父子一场,他就是如此尽了缘分的!我……”
“娘!”
“姐姐!”
“你们怕什么!还有什么好怕!”黄氏拔高了声调,血色逐渐从她的脸上退去,她又咳起来:“……为了他的先帝,为了、他的诺言……父不爱子,家不像家……”
姝妍用力托住黄夫人形销骨立的上半身,她清晰感到黄氏力气全无,此刻完全倚在自己怀里。
“……伯松也是为先帝和陛下而死,为何他肯为三军将士流泪,独独不肯为柏松……为、为何……为何啊!”黄夫人悲切,喉头血气上涌,几口暗红便呕在姝妍裙摆上!拂恩惊叫一声,眼泪就淌了下来。姝妍低呼:“婶娘!”
怀薇呜咽起来。姝妍搂着黄夫人,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的能力,满心满怀只剩惊悸。黄氏抓住姝妍的手,唇角淌血,眼底徒留苦涩:“婶娘失态了……吓到姝妍了……别、别担心……”话音未落,姝妍眼见一大团鲜红再次溅落在自己的前襟,血花洇开去,就像在她的胸口点染了一簇雪梅。
“妾这就去请大夫!”怀薇如梦初醒,连脸上的泪水也来不及擦,爬起来就要跑出门。黄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,拼了力按着她,不让她离开。
“我、我命休矣!不必白跑了……”
“姐姐,求你了!就让我去吧!”怀薇哀泣道。
“从今以后……这个家里,你就是主母。”黄氏已经失了一大半的力气,空洞的眼光转向拂恩:“……跟下面的人说,见怀薇、如见我……”
“娘能好起来!一定能好起来!娘……”拂恩的双手用力回握着黄夫人,似是在给她传递力气,似乎她这么做了,夫人就能恢复健康。
“好好抚养攀儿……”黄氏扯出一个爱怜的笑。杨拂恩顾不得许多礼数,趴在黄夫人手臂里痛哭流涕。
“还有瞻儿……”夫人转向怀薇,几乎撑不住了。怀薇知此时一切已徒劳,所能做者,唯有拼了命一般地点头。
“……你们是自小要好的姐妹。我那筠儿……和你,你们两个……今后都要好好的。”黄氏气若游丝,但她的眼底,在看向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