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深
妍的一瞬间,又带上了不争的纯净与母亲般的慈爱:“爱护她……妍儿,婶娘……把她交给你……”
姝妍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人毫无留恋之色的脸,僵硬地点头。
“乔儿命苦……我这做娘的,就去补偿他……”夫人阖了双眼,显得轻松也舒畅了。她拉着拂恩和怀薇的一双手终是落了下去。
姝妍定定地看着黄夫人,靠在她怀里的人……不动了。
“姐姐!”随着怀薇一声撕裂心肺的哭喊,门外的侍人跪倒在地,哀嚎不已!
姜维把诸葛瞻搂在怀里,在院中走来走去,柔声哄他。
他是两个时辰前回来的。当时离去,檐下雪丝滴答,如今海棠已经开过两次。掐指一算,一别竟已九个月。
府中侍人皆是一惊,随即带上了满面的喜悦。问过蒙猇,只道是夫人一早便出去了,晚霞落了也不见归来。再问起去了何处,蒙猇半是惭愧地解释道,夫人从不告知他们行迹,因此不知所往。姜维寻了款冬,她显得有些冷淡,只说姝妍去了相府,却没说缘由,也没说何时回府。
姜维在款冬面前难免局促起来。
半夏关了马厩,路过便看见他抱着诸葛瞻哄,温馨这幕,她便在廊柱下偷偷留了一会儿。
夜色初笼,姝妍才浑浑噩噩地跨进府门。
有那么一瞬间,她觉得门前的石兽异常陌生。正因此,她心底一阵瑟缩,唯恐走错了门,进到别人家。出嫁之后,她从未真正地在这里有过哪怕一次关于“家”的感觉。
“瞻儿,看看谁回来了?”姜维一眼看见姝妍回来了,笑颜顿开,抱着诸葛瞻向她走来。
“要抱!”诸葛瞻抻着身子,就向他更为熟悉的姝妍伸出手去。
姜维一面笑道:“小家伙……力气倒大的很……”他的目光从诸葛瞻移往姝妍,笑意凝固在脸上,眼里渐趋冰凉:“……你怎么了?”
他看得极为真切——月色映照下,姝妍面容煞白,前襟和裙摆都染了暗渍,嗅去隐隐是血气。
姜维放下诸葛瞻,近前一步打量她,关切道:“这是……出了什么事?”
姝妍趔趄后退,不想他靠近。
姜维敏锐感出她的异常,又不知缘何而起,心下自然犹疑。眼看她后背实实在在地撞上门边,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的肩。
姝妍别过脸,语中百般悲切:“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生死重要?”
姜维不明所以。他感到有事发生,她却不愿说。或者说,她不愿说给他听。
“阿念……”
“别用这个名字叫我。”她冷冷回绝,冰一般的眼光转而怨恨般地盯着他的脸:“这个名字,只有家人可以叫。”
姜维眸中掠过一丝复杂。
姝妍一把推开他,却转身往外走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姜维握住她的手腕,将她定在原处,轻声过问。
“婶娘死了。”姝妍从齿间挤出这几个字,她这才感到心底巨大的恐慌和悲恸已经无法抑制:“……死在乔哥哥的灵前。死在……我怀里。”无力感侵袭上来,她紧紧握拳,试图用手上的力气稳住身体,从而不让自己瘫倒在他面前。
闻听此语,姜维心下骤然一惊。他赶忙扶稳姝妍,手中只觉得这具躯体从上到下都在颤抖。
“我们先回家。”他揽过这具极度不安的身体,哄着她。
“回家?”她挣脱,齿间冷笑:“没错,我是要回家,请你也回你的家。我们各自为行!”
姜维眨眨眼。月光笼罩着他们两个,女子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陌生感——她比月色更冷冽。
他的心头却在此刻爬起一片温烫。
“好,你若要回家,好歹先换一身衣服,这是……沾了血?”他迎难而上,继续劝着。
她突然崩溃一般,在他面前流下泪来:“……是婶娘、是她的血……我、我只能看着……我什么也做不了!”
他不再给她缓神的机会,将惊悸不止的人裹在臂弯之中。姝妍只好任姜维搂着扶着,带她进门。半夏怀里抱了诸葛瞻,孩子已经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沉沉入睡。看着姜维将姝妍扶进屋,半夏低着头退向暗处,才将诸葛瞻送回他自己的住处。
姝妍站在房间中央,心神恍惚,一言不发。姜维将灯芯挑明了些,才看清她血迹斑斑的前襟。他转眼为她拿来自己的一套外衫,略带歉疚地说:“不知你的衣物放在何处,因此先换上我的吧?”
姝妍看他一眼,眸间泛红,又嘲讽道:“犹不知衣在何处……夫君走得再早些,怕是连妾的面容也认不下吧。”
为她递衣的手僵在原处。
姝妍擦干泪水,杏眼圆睁,怒视他。
“……事出有因,实在抱歉。当日万分紧急,看着你睡下,便不忍心喊醒你。”姜维默默收回了递与她衣物的动作,亦垂了眼睑:“所以临去时,才嘱了款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