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孤独

人总是在害怕孤独，摆脱孤独，希望孤独，回归孤独这几种状态循环。当人孤独久了，他就想有个人在一起逃离孤独，但当人热闹了，他又想寻觅一块静处，能让自己一人享受孤独和自我。孤独和热闹造就了个体和群体，个体保证了每个人独立的特质和思想，群体又能让大家互相取暖、依靠，分享、进步。可以在同舟共济、相濡以沫中又能保证人人的独一无二，百花齐放。共性和个性，普遍和特殊的共存才给予了这个世界的同和异。

薛翊平一家终于在春节搬到了新家。全家人终于可以都在家里睡觉了。这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，自己由空军贬为农民，妻子的早逝，都不曾压垮他。他的精神世界有一片世外桃源，装饰这桃源美丽和怡人的源泉正是他的一屋图书，这也是他有别于村里农民的特质。

薛翊平的家乡，是出名的书香之村，革命红地。这个村在古时就有很多秀才，据说还出过探花和状元。薛翊平的祖上都是读书人，还是有相当财力的门户。要不然他怎会是地主的儿子，还能读得起私塾。像他这样的年纪能读私塾，还上初中、高中，参军学飞行打仗的，在村里也是凤毛麟角。这一个理科生极爱研究古文诗词，他还写得一手好字，过年的时候，连乡里都有人请他写春联，平日，但凡有人家里办喜事，都会来请教他写舅联，这也为他多了一条谋生的路。而他不管在出活多累的情况，回家总要在煤油灯下读上一会书，即使全家人还是捉襟见肘，半饥半饱。“书籍就是精神食粮。”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，他几乎都是乐观的，倒有些苏东坡的风范，他的悲伤只留在妻子的逝世。毕竟这是他一生的挚爱，她还有一个如她一样美丽的名字——林蕊芝。

林蕊芝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，杏眼小嘴，身材纤细，而且人又踏实，吃苦耐劳。村里很多年轻男青年追求她，她都不曾动心。她没有读过书，不识字，她喜欢的是饱读诗书，富有一身才气的男人。薛翊平正好满足了她的标准，而他也被林蕊芝的美丽和品行所打动，两人算是两情相悦。在薛翊平参军打仗的时候，林蕊芝也不落下进步的步伐。她白天工作，晚上就上夜校，认得了许多字，都可以跟丈夫书信来往了，可见她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女子啊。她后面还跟妇联学了纺织的技术，江南纺织厂的师傅下来传授的时候，看到她学习如此之快，就想招她去厂里工作，但她拒绝了，她说她已经成家了，要等丈夫打战胜利归来，她要守好这个家。那里，这个家也就她一个人而已。她守的就是自己，自己的爱情。

可谁能想到，命运不曾善待良人。她经历了大龄才能生育，虽能生育，却又连生三胎女儿，后来才生了三个儿子。可就在最小儿子三岁的时候，她又得肝病，因为没钱，因为贫穷，不到一年，就撒手人寰了。留下她可怜的孩子们，留下她可怜的丈夫。人的一生，幸福的片段总是相对少，痛苦磨难总是相对多。

在她重病的那年，她去信了天主教。她首先是先信基督教的，后面不懂什么原因又改信了天主教。她在病苦梦魇的时候，总好像看到魔鬼来索要她的命，她在床上大喊大叫：“我不要跟你走，我要跟主耶稣走！”人在老了，病了，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相信神明，人不知道死后到底的没有灵魂，人不知道死后有没有地狱……是人，都害怕死亡，害怕死后的那个未知、可怕的世界。她抓住了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信仰，她希望自己能上天堂，不再有贫穷、疾病、不顺，她还想在天上庇佑着她的这些孩子，这个家。

在她病重的一年，发生了一件事，更让她加深了对天主教这个宗教的信仰。那是在她离开基督教改信天主教没有多久的时候。她最大的儿子薛俊华，不知什么原因，跑到村里的炮台去玩，在那里玩到天黑了都还没回家。这可把全家人都吓坏了。她赶忙叫家人和亲戚都去找，他们找遍了全村都找不到薛俊华。她急得大哭起来，她深爱她的儿子们，而且她还是好有容易才有了第一个儿子，当然对他的爱更加强烈。她从病床上爬下来，一直咳嗽着，苍白的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，她跪下来祈祷她的主，她开始痛哭，她真的怕会失去自己的儿子。她开始念玫瑰经，画十字架圣号，她开始叩头。突然，外面传来大儿子的哭声：“妈，我回来了！妈，我回来了！”

她立马站起来，踉跄地跑到门口，只见薛俊华满脸是血，身上的灰色外套上也都有斑斑驳驳的血迹。“大弟，你这是怎么了啊？你是怎么了啊？怎么满脸是伤，是血啊，我的儿！”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，大声呼喊，痛哭起来。“妈，有只大大的……黑黑的鸟，它要抓我……它要抓我。它一直抓着我，在炮台里面，它要拖着我到天上，我好害怕。我走不动，我叫唤也没人来救我。”薛俊华也害怕地大哭起来，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。“那你怎么回来的呢，又怎么一脸的血啊？”林蕊芝拿来毛巾擦干薛俊华脸上的血，帮他洗干净了脸，她看着儿子脸上的伤痕，倒真是像是被鸟爪子抓伤的痕迹。“后来,后来，飞来了一只白色的鸽子，它啄了一下那大黑鸟，那黑鸟就松下我，飞跑了。”“你看到了一只白色的鸽子？”林蕊芝疑惑地问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