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:潋滟(11)
呼啸。故安在这偌大府邸中只住了一个四进院落,因而只这儿的门窗往外溢出暖和气,夜至深处,天中则又默然落起小雪来。
他三十七岁了。故安想。
床帏边香炉袅袅,冒出无形的烟,正是季上眉曾问过的花果清香。香是顾江用他院中的花树制的,每月都登门给她送来。
眼下这香却使她有些迷醉。故安看了一眼身边靠坐在床头、正摆弄她送的玉雕的顾江,勾了勾他小指。
“很晚了。睡吧?”她道,“明儿也不用上朝,府外我用灵符设了法阵,不会有人打扰。”
法阵虽拦不住刻意往里闯的修士,却能告诉外客,国师今日休沐闭门,且能使她感应闯入者,还算好用。
然顾江却一反常态。他低头,眉梢唇角都含着笑,问她,“姐姐累啦?”
“是怕你累。”
故安早学会了动口不如动手,她亦坐起来,将他外袍解了,扔在床帐外头,腰间的折扇也挂在上栏,最后只剩件素白里衣,严严实实裹在身上。
“余下的自己换。”寝衣就搁在手边。故安重又躺下,似心如止水,干脆利落地闭上眼。
他们朝夕相处,已有这许多年了。故安几乎忘了是何时起,两人便能同榻共眠、缠绵无间。然顾江毕竟是高贵世家中养出的规矩子弟,第一回躺在她枕边时候,未待她说话,便郑重道:父王母妃皆谆谆教过,婚姻礼成之前,不可随性逾矩、坏女子清白,我更不能对姐姐无礼。
那现下呢?故安起了点儿玩闹心思,指尖勾着他下巴,现下便不算无礼了?
定了亲的男女……还是能离得近些,姐姐若不喜欢,我……
少见他这副模样。故安想,话与手都比神思更快,一把将慢慢往床下蹭的青年捞回来。她深吸一口气,还是道。
喜欢的。
故安在上界三梵,怎么说也是活了九万多年。虽在四海八荒中、尤是子桑那样的洪荒神仙眼中算个小辈,可世事见识、该学该悟的诸般事一样不少。
因此,也就对顾江这副守礼模样无可奈何。
可她今夜,偏就静不下来了。
顾江恰在这时轻咳两声,使她断了神思,忙睁眼去看:他已换好了寝衣,然领口腰带物什,仍一丝不苟地系得规整。
“着凉了?”
他身体与灵力分崩离析,几近撕裂,自不能再作寻常修士那样,不知冷热对待。毋论晋阳帝,就连明沧和季上眉都以为他是刻意伪装,但见他冬日受了两回风寒以后,终究还是信了。
顾江笑着,却红了耳根,“没有。姐姐的锦被床铺,都比我卧房里暖和。”
故安便松一口气,心上却愈发的痒。像雨滴打在皮肤,又化开使它愈渐滚烫的凉意。她半坐起来,终于盯着顾江看。
他眉眼含笑,里面亦盛满她目光。她手心腾起热汗。
想抱着他,想亲吻他,想……
“姐姐……”
他一双眼睛甚来不及闭上,便被她捧住下颌、吻了上去。她温热的嘴唇掠过眼睫,留下绵长的湿气、与撞进他眼耳魂魄的清香。
吻移至脸颊、鼻尖,而后是嘴唇。他紧紧抱着她的腰,袖口刮蹭的衣料都已成为一种折磨,他阖上眼,又慌忙睁开,想再看一看她。
他在亲吻结束时喘着气,眼神后知后觉地聚起光。
而故安的吻已蔓延至脖颈。她指尖轻动,便扯开他衣襟,露出久不见光的胸口来。
可她却就此埋首在他肩上,再无动静了。
她抱得好紧。他想。像要与他合为一体,像要将他融进她骨血之中。
他听见她一遍遍叫他的名字,叫“小白”。柔和地、魅惑地、带着点哭腔的,总之——教他难以动弹分毫。
他抱着她,手指揉进她汗湿的长发,极慢、又极轻地抚摸。
“对不起,姐姐。”他道,“现在还不行……对不起,姐姐,对不起。我还不能……”
是我不配。他想。起初时候,还能骗骗自己,骗自己说她喜欢就好,不论喜欢的是什么。可如今……
再等等我,姐姐。或说,已经不必等了。
她觉得他像是哭了。而他上一回流泪,还是二十年以前,她与十六岁少年相偎在河底深处、不见天日的石室之中。他哭着,哭过之后,嘴角挂起她早已熟悉的笑。
她在那滴泪划过的地方,在他发红的眼尾,又落下一个吻。
还有三年。他这番苦楚历劫便能结束,她与他便都能回家,回到上界、探知这三百多年间,究竟有何变故。
可代价是他在她面前死去。以顾江之名,以子桑之魂。
可此时此刻,她确有那么一瞬希望、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。
“睡吧。”她说。
他却许久没答。
“姐姐。”
灯烛